第二章
化工厂喷吐的酸雾，金属重锤配合着工业气阀敲击着，发出铮铮的响声，钢筋与混凝土浇筑的楼板上缠绕着一个大喇叭，大喇叭播放着刺耳的小提琴乐。
【这……这是哪里？】
我的意识再一次被无情的唤醒。
感知先一步地回到了身体，起初的五分钟，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拖着双脚在水泥地上行走，身后的脚印流淌着血迹，来自脚心钻心的疼痛时刻提醒着我再走下去我这双脚就不能要了。
意识逐渐回到了身体，我双腿顿时一软，整个人都趴在了水泥地上。
“这里……”
我抬起双眼，摇晃的人影之间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存在。
那个影子朝着我走了过来，与其他人的行尸走肉的行动不同，这个人的步伐带有力量。
我双手撑地努力让自己爬起来。
“喂。”我的面前一只化工手套的手在晃，“你还好吗？”
我把头抬到最高，逆光看见一个头戴方形头盔身材魁梧的影子。
我张开嘴，想要说什么，但是我的嗓子已经被酸雾灼烧着发不出任何声音。
“啊……啊啊啊啊啊……”
我的嘴中再次涌动血的腥味，干哑的喉咙撕裂出一丝气息。
那个人从身后的背包里掏出一个东西，他扶着我的额头强硬地把一根管子塞到我的嘴里。
管中流出了液体，是水！我头一次觉得水原来是如此的甘甜，喉咙中的灼烧感被清凉的水压灭，水顺着我的食道滑进胃里，我的全身似乎都被水滋润了。
然后他把管子抽走，抽走的一瞬间我的嗓子传来巨大的刺激，我俯下身使劲地咳嗽了两声，暗红色的血液带着浓痰被咳了出来。
接着那个人把一个面罩戴在了我的脸上。
“呼吸。”
他轻轻地拍着我的背。
我试探性地吸了一口气，起初鼻腔中已经灌满的酸雾还在发酵着气味，随着几次唤吸之后，面罩中充斥着的草本植物香气的空气涌入我的肺中。
【这是……薄荷？】
他又掀起我盖在背上的破布，用手抚摸被酸雾腐蚀的肌肤。
后背传来阵阵刺骨的疼痛。
“看来被酸雾腐蚀的厉害。”
那个人站起来，提起一个油壶，朝我的背倾倒壶里的液体。
刺骨的疼痛瞬间增几十倍，我一时间难以呼吸。
我扭过头，看见我的腰间留下涓涓的血流。
“这是含碱性的液体，我给你倒在背上，可以暂时缓解一下酸蚀，但不能长期阻止酸雾的侵蚀。”那个人把空的油壶扔到了一边，“我要把你带回营地，这样你才有可能活下来。怎么样？”
【这……在征求我的意见？】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点了下头。
“行。”
那个人把我的一只胳膊搭在他的肩上，但他回头看见了我一路走过来的带血的足迹，他又把我放了下来。我的双足现在不能再接触这酸化的土地了。
“你等一下，我给你找个东西。”
没用多长时间，他找回来一个旧轮胎，旧轮胎平放着，我坐在旧轮胎的中间，他在旧轮胎上绑一根绳子，拖着绳子带我走。
我面冲昏黄的天空，心中什么也没有在想。
忽然，脑中激过一丝电流一般，一个词出现在我的意识里。
庄园……
【庄园？为什么我又会想到这个？】
我头一摆，侧过脸看身侧。
【这个布局，地方，环境……】
四周堆积的钢筋像是一柄一柄尖刀，刀尖不由而同地指向同一个方向。
顺着刀尖指向的方向回头，之间一个硕大的烟囱咆哮着，愤怒地喷吐着浓烟。
【好熟悉……】
这种熟悉感并不是非常的真实，相反它飘渺地比不熟悉还要飘渺，一种及其奇怪的感觉脉动在我的心中。
【不……不是熟悉……更像是怀念……】
就像多年分别的家乡，终于有一天回到这里，看见这里好多都变了，但是唯独记忆中的那些点点滴滴非常微小的东西没有改变，此时心中就会有一种远古的怀空与感伤。
【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很是奇怪。
面罩送来的清新空气一遍一遍地滋润我的肺叶，塑料面具将我与这致命的世界划开了一条界限。胸口的灼烧感和后背隐隐的生疼时刻警示这我现在全身暴露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中。明明世界的致命本不应该给这片天底下的任何人思考的时间，但是此时此刻我却停止不了的就是思考。而我并不是主张什么“人生来就是为了思考”这类的学者，我此时此刻所思考的也只是简简单单的人最基本的疑惑……
【疑惑……么？】
这个世界似乎不允许别人有半丝迟疑。
我淡淡地苦笑两声。
【真是个残酷的世界……】
- -
我从烟尘弥漫中醒来，感受着鼻腔中干涸到裂开的血腥，干燥且清香的空气侵入我的大脑，我的大脑头一次感受到焕然一新。
“你醒了？”
那个人的方头盔出现在我的眼前。
“嗯……”
经管声音不是很大，但是我已经能够发出声音了。
“那就好。”
方头盔消失在我的视野，取而代之的是天花板水晶的吊灯。
【水晶吊灯？】
我猛地做起来，猛地舒展的背后再一次裂开。我的背后像是被砍了一刀一样的疼。突然这么一下不仅让我咬住压根倒吸气。
这里是个废弃的住宅，房间里堆满了绿色的植物，房间东边的一扇落地窗隔阂了所有的酸雾。
“这是那里？”
我抿了抿嘴唇，但是没有阻止它的开裂，血顺着我结痂的伤口再一次流出来。
“给，喝点水可能会好点。”
那个人送来了一杯水。
我结果被子，低头看着杯子里的水。
水异常的干净，晶莹剔透，仿佛杯子里面什么都没有一样。
我看着水发愣，嘴角的一滴血滴在了杯里，慢慢地晕开。
猩红的血液在水中舒展开来，像一朵静默地绽放的玫瑰。
又一滴落在了水里，血玫瑰加速了绽放。浓烟的猩红渐渐变得淡，脑袋中潜意识地将这杯水和另一个东西重叠在了一起，此时这杯淡红色的净水就像……
“红茶……”
嘴和我的大脑同时说出了这个词。
“你是想要，红茶？是么？”那个人问道。
“啊，不是，我只是……”
“没关系，这里有。”
我一愣，我真的没想到这里竟然有红茶。
“那……麻烦你了……”我讪讪地笑。
“不用客气。”
那个人冲我点了下头。
- -
坐在这个和花园一样的房子里，我品尝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浓郁的红茶。
“感觉怎么样？”
那个人问道。
我点点头，“很香。”
红茶是什么味道，脑中曾经好像有一个大概的轮廓。
“那个……请问，怎么称呼？”
我的嗓音渐渐地也恢复了许多。
“我编号TZ-600，代号“铁箱子”，我是个机器人。”
！
“什么？”我一脸惊讶，“你是机器人？”
“对。”
“我一直没有发现。”
原来不是人……我的心中一瞬间好像落空了什么。
“可能是我是最后一个人工智能了的缘故吧。”铁箱子敲了敲自己的方铁头，“绝对独立的单体，而且有着自主学习的能力。我的创造者将我称之为‘人工生命’而不是‘人工智能’，我不能像其它人工智能一样脸上互联网，关于一切东西我都只能靠学习。”
【学习……】
“所以，这些都是你自己种的？”
“不全是。”铁箱子抬起头，似乎在回忆着什么，“这里原来的主人似乎非常喜欢花花草草，我刚来的时候房间里全部都是植物。”
“之后，我就开始一点一点弄清楚这些植物各自的习性。”跌箱子低下了头，“当我明白所有植物的时候，我的记忆体已经储存满了。最后我只保留了两份文件，一份是我的创造者留给我的，是一份让我永远不要删掉的程序，另一份是创造者给我的遗书。”
“遗书？”
“口头记录的。”铁箱子似乎叹了口气，“所以，这个世界原本的样子我已经记不清了。”
“那你为什么要删掉之前的记忆？把它们存到别的地方，或者干脆不管这些植物，不就好了？”我费解，“而且根据你的意思，这个世界原本不是这个样子的？你又为会什么知道？”我愣了一下，忽然发现自己问的太多了，“抱歉……”
“没关系，我知道你脑袋里有很多的疑问。”铁箱子说道，“根据我的创造者的遗书，他希望我能够帮助更多的人，不惜一切代价。”
“你把创造你的人的遗嘱当做你的目标？”
“简而言之，是的。”铁箱子敲了敲自己的身体，“我是个完全的独立体，所以不会有连通口，所以数据只有进没有出。至于另一个问题，我曾经读过很多关于植物的书籍，所以可以断定这个世界曾经是一个充满了植物与生命的世界。”
【充满了植物与生命？……】
“然后怎么样了？”
我身子前倾，把头凑了过去。
铁箱子摊开手，“然后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抱歉。”
“没关系……”我微微往后一靠，“不过你竟然知道‘摊手’。”
“这是书里经常出现的插图，我叫它‘没办法’。”
铁箱子又做了一个摊手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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